[原創] 《冥冥》一、三宿緣(6)

文/阿洗


  清洗了手臉之後,許晨光用溫水擰了毛巾,來到妹妹的床邊,替她擦乾淨臉上的香灰,並且愛憐的撥開披散在她臉上的髮絲,看著那張蒼白憔悴的臉蛋,輕輕嘆了口氣。

 

  即使家人向來不提起,許晨光也知道自己的妹妹不平凡。

 

  小時候男孩子們總是頑皮胡鬧的,他也跟著狐朋狗友去過一些地方探險,有次闖進了一處廢墟,被成群野狗追趕著摔到溝渠裡去,溝渠太高又加上扭傷了腳,他爬不上去,只能在底下呼喊著。

  小伙伴們全走散了,他趴在溝渠兩旁蓋過自己的草叢內,在那樣偏僻的地方,無論怎麼大聲呼救都沒有人能聽得見。

  天色就這樣漸漸陰沉下來,不久便下起了雨,雨水匯集入溝渠內,水勢逐漸增加,就在他無助的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裡時,才小學一、二年級的妹妹穿著粉紅小雨衣出現,奇蹟似的找到了他,後面還跟著不知哪去抱來塑膠水管的巫秀月,兩個小丫頭七手八腳的用水管把他拉上來,脫離了險境。

 

  這還只是第一次有記憶的情況,隨著年紀增長,許沉香不可思議的細微舉動讓人越來越難以忽視,一直到過了十六歲之後,妹妹那些不凡的言行突然一下消失了。

  那時候他也正好開始到外地念書,兄妹倆聚少離多,於是就以為妹妹小時候的神奇之處大概只是彼此的錯覺或幻想。

  直到兵役結束,他因為工作就在台北而搬回家裡住,這才發覺,許沉香那些不可思議的地方不是消失了,只是妹妹懂得藏斂了。

 

  然而出了社會,各種歷練與工作壓力讓他變得急躁易怒,先前又一段時間長期不住在家,讓他與家人間產生了隔閡,鮮少能再好好溝通,仔細想想,他已經很久沒和妹妹聊天說話了。

  她是什麼時候開始焚香的呢?又是為什麼而焚香?

 

  冷靜下來回想起先前發生的情況,就算是再鐵齒的人也會覺得事態有異,更何況許晨光並不算是個鐵齒的人。

  他幾乎能肯定許沉香這是所謂的「中邪」了。

 

  阿秀一定知道些什麼,不過那個傻瓜一驚一乍的,大概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知道什麼,聽她的話好像是要去找人來幫忙,這麼晚了她是上哪去?

 

  「……難道是土地公?」

  許晨光自言自語著,越想越有可能,他記得以前見過妹妹跟阿秀在拜樓下小公園裡的土地廟,阿秀又是一根腸子直到底的女孩子,還真有可能就跑去找土地公了。

  「真是呆子。」一拍額頭,替熟睡的妹妹蓋好被子,許晨光不放心的決定去看看那個傻瓜。

 

  來到小公園裡,果然遠遠就看到巫秀月趴在地上,他大吃一驚,妹妹已經出事了,這個傻瓜可不能也跟著出事,趕緊跑上前去,搖晃著趴伏不動的巫秀月:「阿秀!巫阿秀!」

 

  「唔嗯……」

 

  低吟一聲,巫秀月揉著哭腫的眼睛爬起來,滿臉剛睡醒的模樣,讓許晨光好氣又好笑:「你白癡嗎?在這種地方睡覺!」

 

  巫秀月眨眨眼,恍然清醒:「啊!我回來了!」

 

  「什麼?」許晨光被巫秀月突如其來的反應搞得摸不著頭緒。

 

  「晨光哥,我找到他了!他說會來幫忙!」巫秀月掩不住興奮的握住了許晨光的雙臂,欣喜若狂的喊著。

 

  「你給我等等。」許晨光一個頭兩個大,覺得這女孩子簡直是莫名其妙,拉開她的手,無可奈何的問:「找到誰啊?沒頭沒腦的,你是在作夢吧?」

 

  巫秀月急忙搖起手:「不是作夢!他要我在這裡等著,他馬上就來。」

 

  「……」無言以對一會兒,許晨光站起來拍拍褲管:「唉,你慢慢等,我回去看香香,不陪你瘋了。」

 

  沒想到巫秀月居然跳起來拉住了他,慌忙喊著:「我說真的啦!就等一下……」

 

  「這已經是一下了!你別跟我鬧!」許晨光滿心不快的怒吼回去,妹妹的情況已經讓他心亂如麻,根本沒精神再研究巫秀月這是什麼花招。

 

  巫秀月被他一聲怒吼給嚇得閉上嘴,無辜的縮回手,低著頭小聲說:「那我等下再帶他過去……」

 

  「隨你去,神經兮兮的。」雖然對方是因為擔心妹妹的關係,但心煩意亂的許晨光實在不想再理會她,皺著眉頭轉過身,準備回去看顧沉香。

  才一回頭,他就頓住了。

 

  前面不遠處的樹影之中,憑空踏出了一個人、一條狗。

 

  「不好意思,回頭去取東西,來晚了。」

  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少年,在已經過了傍晚的時刻還怪異的掛著墨鏡,溫文而有禮貌的說到。

 

  「你可來了!」巫秀月繞過了許晨光,興高采烈的跑到少年面前:「你真的能救香香吧?」

 

  少年點了點頭,停頓片刻,問:「還有一個人是?」

 

  「他是香香的哥哥。」巫秀月沒發現少年異常的停頓,轉過頭去,不記前嫌的向許晨光介紹:「晨光哥,他就是我說的那個人,他可以救香香。」

 

  相較於阿秀的欣然,許晨光卻是臉色凝重,默立不動,方才他分明見到,這名少年從樹後的陰影當中憑空跨了出來、那條黑狗還是影子裡隆起來的……

  這種超越常識脫離邏輯的事情叫他怎麼三言兩語消化掉!也只有巫阿秀這直腸子傻瓜才能毫不猶豫的就接受!

 

  「總之先去看看你那個朋友。」確認過眼前人的身分,少年抬手拿下了墨鏡收起,悠然自若的說到:「我在陽世這邊基本是看不見的,要麻煩你們帶路了。」

 

  盯著他毫無焦距的眼神,巫秀月這才吃了一驚:「咦?可是你剛剛在那邊……」

 

  「我現在的狀況,就類似你當年第一次進入冥道時一樣。」少年平靜解釋的語氣,就和在冥道內之時如出一轍。

 

  「噢!」巫秀月似懂非懂,爽快的上前一步牽起對方的手:「那這次我來帶路吧!」

 

  「你們等一下!」

  他們才邁出腳,後面許晨光終於緩過神來,追過來喊住他們,懷疑的質問:「你既然看不見,怎麼能救我妹妹?」

 

  「晨光哥……」

 

  巫秀月正想出言緩頰,少年已經自己先開口:「我看不見你妹妹,卻能看得到她身上作祟的東西,我知道你很難相信,不過我的確是能救你妹妹的人。」

 

  「哎呀晨光哥,晚點再跟你解釋啦!」

  在許晨光啞口無言的時候,巫秀月便直接用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意見,拉起少年就往前衝出去了。

 

  敲了敲太陽穴,許晨光沒有辦法,也只好跟了上去。

 

  即使少年說自己目不能視,行動起來倒是非常靈活,巫秀月這人大大咧咧的,也沒有想太多就拉著少年跨出公園、進入社區,一路爬上樓梯,反而許晨光在後面幾次都差點喊出來。

  不過少年身旁那條如影隨形的黑狗就像是探測器一般,一步一躍都與少年幾無二致,許晨光沿途觀察,少年應該是跟隨著黑狗的動作而非巫秀月的帶領。

 

  才剛踏進許家大門,許沉香房裡就傳來的數聲尖嚎,讓他們心中警訊大響,紛紛焦急的三步做兩步飛奔進房。

  許晨光率先推開了房門,只見妹妹正踮著腳尖站在床緣,張牙舞爪的朝他們嘶吼著,不由得臉色一悚,和巫秀月同時驚怔在那兒。

 

  站在他們兩人身後的少年也聽見了那刺耳的嘶吼聲,表情卻絲毫沒變,鼻尖嗅了嗅,勾起瞭然的微笑:「香灰,你們倒也不是全然不解。」

 

  許晨光此時慶幸著他在離開前忽然間起的一個念頭,將香灰沿著床邊灑了一圈,此時許沉香身上的東西很顯然就是被那圈香灰所阻撓,才沒有更進一步做出危及妹妹身體的行為。

 

  巫秀月嚥了下口水,怯怯的回頭問:「香香這到底是怎麼了?」

 

  少年的眼光穿透了他們,猶如是在盯著許沉香般,輕輕說到:「狐魅病。」

  話聲一落,他垂放身旁的手指在黑狗耳邊微點兩下,黑狗隨即竄了出去,直直就往許沉香那邊撲過去。

 

  「香香!」

 

  許晨光一陣緊張,幾乎將要衝過去的時候,被巫秀月慌忙給拉住。

 

  「晨光哥,別急!你看。」

 

  黑狗撲上去之後,四隻腳爪牢牢地按住了尖叫扭動的許沉香,說也奇怪,發起狂來的妹妹就連許晨光也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控制住,可這隻如同普通拉不拉多犬大小的黑狗卻穩穩站著,像是緊黏在床上似的任憑許沉香怎麼掙扎也紋風不動。

  許晨光這時候才算看清楚了,那果然不是普通的黑狗,不但黑得看不清面孔,皮毛在日光燈下也沒有一絲反光,周身彷彿纏繞著濃濃黑氣般朦朧流動,但在你定睛凝視時,氤氳黑氣又像幻覺般忽而不見。

 

  「你說狐魅病,難道香香是被狐狸附身了?」巫秀月詢問著少年,也沒等對方回話就繼續急切的說:「我們早上去西門町,香香說那裡原本有座稻荷神社,是那種狐狸嗎?」

 

  「稻荷神?」少年聽了,扶著下巴狀似尋思:「原來如此,我就想普通狐狸該無法上她身才對,但這是失落的神使……」

 

  許晨光咬咬牙,別過眼去,他實在不忍再看平時溫柔文雅的妹妹現在這般模樣,冷著臉向少年問:「既然知道,你有辦法驅除嗎?」

 

  「這自然是沒問題。」少年頷首,對著眼前的空氣伸出手,說:「請給我一張白紙就行。」
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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