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冥冥》三、暗戀(10)

文/阿洗


  「鳳隱!」


   斑斑血跡濺在黑土上,許晨光失聲驚呼,焦急的扶住退了半步的鳳隱,就見到他肩膀附近竟多了五個血洞,以及尖叫甩著手跳開的女孩。

  沒想到居然是鳳隱替他擋下了女孩的攻擊,看著那本來會插到自己身上、枯黑尖銳的手指,許晨光嚇得面無血色。


   「別擔心,我沒事。」深呼吸幾口氣,鳳隱站直身體,沒拿長燈的手在白霧中悠悠一旋,憑空繞出了黑白交融、呈現煙霧狀的一團,便往自己肩膀傷處按了進去。

  在許晨光詫異的目光中,鳳隱身上的五個血洞緩緩縮減,不出片刻便復原如初,只剩下衣衫上的五道破損和血跡還印證著剛才所發生的事實。


   「這麼說來,之前那也是?」許晨光反應很快,一下就想起了鳳隱再出現時的滿身狼狽,可見當時消失在樓梯黑洞之後,他八成也是受了不輕的傷勢。


   「三樓掉下來可不是開玩笑的。」鳳隱卻是一笑置之,目光轉到握著手正在地上哀嚎打滾的女孩身上,眼色一沉:「我的血也不是開玩笑的。」


   看著女孩痛苦顫抖的模樣,縱使對方已經化成妖物般的外表、甚至想對自己不利,但許晨光還是起了惻隱之心:「她不會有事吧?」


   「遭點罪是難免的,但只要是在冥道裡,我還不至於保不住她。」鳳隱淡淡地說:「這樣也好,小小年紀就煞氣這麼重,多少需要削減一下。」


   鳳隱這麼一說,本來還想求情的許晨光也不好再開口,吞下嘴邊的話,注意力轉而到周遭,不禁奇怪:「嗯?你那隻狗呢?」

  那隻忠心勇猛還會變化的黑狗,不知什麼時候消失無蹤,甚至在剛才那危急時候也沒有出現保護主人。


   「替我去辦點事了。」


   鳳隱話聲才落,一團火焰在他們附近不遠處憑空燃現,黑狗矯健的身姿從火焰中一躍而出,穩當當地落在鳳隱身旁,仰頭將口中啣著的一張黑紙湊到主人的手邊,討好的搖尾。

  摸了摸黑狗的腦袋以示獎勵,鳳隱接過那張紙,黑紙便在他掌心之中融成了一枚墨黑色的球體,卻看不出材質像似什麼。

  托起墨球在手掌中輕飄飄的輪轉一會,鳳隱的眼神逐漸深沉,語帶保留的回頭對許晨光說:「這孩子的身分、以及前因後果就在這裡了,你想知道嗎?或者把事情解決便罷?我可以把你隔絕在外,畢竟觸及的某些過往應該不會是你樂見的。」


   許晨光凝視著仍在地上掙扎打滾、形貌恐怖的女孩,沉思了片刻之後,長嘆一口氣:「不管怎麼說,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的,很謝謝你替我著想,但應該要承擔的,我不想逃避。」


   雖然說這畢竟是飛來橫禍,即使迴避掉也不會有人怪他。如果換成幾個月前,許晨光或許真會「事不關己、高高掛起」,可是歷經了妹妹許沉香被狐使附身的事情,見識過這個世界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之後,不知不覺間他面對世事的心態也有所改變。再加上和女友確定了婚約,即將邁入另一段人生、組成家庭,受到新的責任感所影響,讓他下定決心。

  將要為人丈夫的人了,總要有點擔當。


   望著他的目光閃過一絲欣賞,鳳隱微笑著點點頭:「那好,你站著別動,記住接下來眼前的一切都是『已經發生的事實』,不要試圖插手,就算你想插手也只是徒勞無功。」


   「我知道了。」許晨光慎重的答應下來。


   舉臂高高托起墨黑色的球體,鳳隱五指一握:「敕開!」


   鋪天蓋地的濃墨瞬間擴散開來,眼前霎時陷入一片黑暗,許晨光心裡驚愕,卻按著急促的心跳不敢擅自亂動。

  不知道過了多久,「青青校樹」的廣播樂音再次響起,由遠而近,眼前也彷彿撥雲見日般漸漸轉為明亮,當年那熟悉的一幕回到了他的眼前,視角卻換了個方向。


   「許晨光,我喜歡你!」

  綁著馬尾的女孩猛然站起,面對座椅區另一邊的男孩子群大喊,清朗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大禮堂,帶來的是一片驚愕的沉靜。


   男孩子們一下子都愣住了,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在畢業典禮預演上突然大聲告白的同班女生,接著不知道是誰先起頭,一夥小鬼頭吹起口哨、嬉鬧的歡呼,推擠著中間的一名男孩子。

  「告白耶!許晨光,豔遇噢!」

  「唉噁!開房間!」

  「原來黃筱琦是你老婆!」


   這年紀的男孩子說起話來總是口無遮攔、胡說八道,卻把當事人搞得恨不得找個洞鑽了,許晨光就遠遠看到當年的自己那張僵硬的表情,想起了自己沒記住這段回憶的原因。

  因為太羞恥了,恨不得沒發生過,於是下意識的從腦海中遺忘了。


   「明天我在升旗臺前面等你!要來噢!」黃筱琦似乎也是有點慌了,又丟了這一句後,倉皇的就衝出了大禮堂。


   隨著黃筱琦的離開,眼前的視野沒有停留太久就跟在她之後出去了,從高度看來大概是同齡的孩子,走下樓梯後沒多久就小跑著追上了紮馬尾的黃筱琦。


   「琦琦。」細柔的聲音呼喚前方女孩的暱稱,小手拉住了她。


   馬尾女孩停下腳步,回過頭來:「芳芳?」她臉色酡紅,呼吸急促,顯然是還沒從剛才的「超常發揮」當中緩過來。


   「你、你喜歡許晨光噢?」細柔的聲音本來就不大,這句更是越說越小聲。


   馬尾女孩露出苦澀的傻笑:「我知道,很多女生都喜歡他,可是都已經要畢業了,我想至少要說出來。」


   「嗯」了聲,細柔的聲音遲疑了一秒,才接著說:「你好勇敢。」


   聽到她這麼說,馬尾女孩的表情鬆懈下來,爽朗的笑開來,上前抱了一下她:「謝謝!」


   被抱著的女孩,雙眼的目光卻緩緩移到馬尾下的嫩白後頸,與後領裡稍微露出的一點點光滑後背。


   「啊!老師還要找我去幫忙,先掰啦!」放開手後,馬尾女孩這麼說著,揮揮手跑遠了。


   「掰……」輕聲細語的回應,視野的主人喃喃自語的低吟:「我也喜歡你,黃筱琦。」卻沒有任何人聽見。


   在許晨光內心震撼的同時,周圍又慢慢恢復成了一片黑暗,彷彿劇幕被降下。

  不清楚是否已經結束,他不敢擅動,只是出聲詢問:「鳳隱,你在嗎?」


   「我在。」少年的聲音在他附近響起:「還沒結束,稍安勿躁。」


   還沒來得及回答,眼前已經再度拉開新的景色。

  那是當年連磁磚都還沒貼上的升旗臺,馬尾女孩黃筱琦坐在水泥護欄邊晃著腳,升旗臺離地並不高,頂多一公尺,當年一些膽子大的孩子都喜歡翻上跳下的,因此女孩坐在邊緣並不算危險。

  她低頭望著操場,臉上表情有點失望、又有點坦然。


   視角的方向有點偏僻,彷彿是躲藏在升旗臺後方的角落探頭偷看。


   呆坐片刻,就聽到校園廣播開啟時會先出現的嗡嗡鳴音,接著響起了通知畢業生與在校生代表前往大禮堂集合、典禮即將展開的通知。

  黃筱琦一縮腿腳,在護欄上站起,高舉起手伸了個懶腰。


   「啊啊……」無意義的吐出胸中悶氣,馬尾女孩放下雙手,對著無人的操場大吼:「許晨光你大笨蛋!」


   二十九歲的許晨光苦笑。

  那時候,太受歡迎的他正在教室裡,被同學包圍著要求在畢業紀念冊上簽名,壓根完全忘了這檔事。


   吼出了心裡的情緒,黃筱琦也不再糾結,一轉身就準備從臺階離開。

  這下可慌了視角的主人,因為她就躲藏在臺階的後方,如果黃筱琦打算要從這邊離開,肯定會發現她的。

  從左右不停變換的視野可以看得出她有多慌張失措,四處尋找著可以藏匿的地點,然後眼角就瞥見了升旗臺後方的一個方形鐵門;鐵門非常矮小,甚至沒一公尺高,用來利用升旗臺下的低矮空間儲存雜物,平日鮮少開啟,顯然是因為畢業典禮的關係,取出了什麼平常沒有在用的物品後,而未再度關閉。


   當她發現那個小鐵門時,許晨光心中警兆乍響,幾乎要失聲大喊,但理智卻清楚明白這是沒用的,眼前的一切都是既定事實,不過是如同電影般在回播罷了。


   果然,視野的主人很快地鑽進了小鐵門中,她身型瘦小,彎著身進入低矮的儲藏室裡不會有任何困難。

  把門關起等待,一片黑暗中,外面的聲音仍然隱約傳來。


   「黃筱琦,你怎麼在這裡?快去大禮堂集合呀!」是一名女老師的聲音。


   「好啦!我正要去。」

  「那你順便幫老師拿這些過去……」


   窸窸窣窣的一些聲響,腳步聲漸漸遠去,她鬆了一口氣,推門。


   「……咦?」


   鐵門紋風不動,她更用力的推了幾下,開始驚慌不安恐懼。

  「不要!救命!」


   校園廣播開始放送「青青校樹」的歌聲。


   「救命!有沒有人?救命啊!」


   畢業典禮是周末,只有畢業生與在校生代表、家長教職員等人到校,而此時此刻全都聚集在大禮堂中,空蕩蕩的校園裡,迴盪著畢業曲目的播音。


   「不要!不要!救救我……!」


   沒有任何人聽見女孩細弱的哭喊呼救聲,甚至沒有人發現少了一名畢業生。


   許晨光終於想起這個女孩的名字了。

  畢業典禮的途中,他聽見老師低聲詢問著他們:「陳筱芳沒來嗎?有人看見陳筱芳嗎?」


   「大概又請假了吧?」

  「沒看見耶!」

  「老師,她爸爸媽媽也沒來。」

  「是不是半夜跑路了?」

  「她媽媽不在台北啦!她前幾天有說要去台中找她媽媽。」

  「蛤、連畢業典禮也不來噢?」

  「……」


   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時,卻沒想到女孩正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苦苦掙扎、求救……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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