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冥冥》三、暗戀(6)

文/阿洗


  他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到了這裡的。

  單調漫長的走廊、水泥磨石子地板,看起來和記憶中的小學校園有點相似,但又有些說不上來的地方不太一樣,熟悉而又陌生。

  身上沒有錶也沒有手機,不知道已經走了多久,外面的夜空不見月色或星光,一片寂靜,連風聲和人車聲都聽不見,彷彿沒有盡頭的長廊上,只有自己鞋跟踏出的清晰回音。


   他依稀記得曾聽說過,人類在過於安靜的環境中會有無端的恐懼感,但卻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遇上。

  時間感被剝奪,空間感也錯置,他停住腳步制止自己再繼續走下去,抬起手抹了抹額頸邊的淋漓冷汗,大口呼吸,試著平復因為極度不安而過快的心跳。


   身心都沉靜下來後,腦中的記憶才慢慢復甦回來。

  來到這個莫名的地方之前,他最後的印象是自己身在公司的會議室,開會剛結束,他收拾好東西站起來正想離開,一轉身,眼前卻是黑暗漫長的廊道。


   許晨光長長的嘆了口氣,這下可好,果然是撞邪了。

  這種神神鬼鬼的事,他不是不相信、而是難以置信,可現在都遇上了,詭譎的現實擺在眼前,還能怎麼想?

  摸遍了身上每個口袋,找不出任何東西,不只是隨身不離的手機不見蹤影,就連零錢、面紙,還有妹妹去年送他當生日禮物的領帶夾也消失了。


   噢!不對……


   他突然想起來,中午和同事一起訂了牛肉麵,怕濺到湯汁,他把領帶連同領帶夾都一起拿下收起來了。


   那為什麼領帶還在呢?


   才這麼想著,低頭一看,胸前的斜紋領帶已經消失。


   許晨光愣了愣神,隨即冷靜思索起來。

  他們兄妹和直腸子一根筋的巫秀月可不同,父母都是執教出身,從小就培養孩子有獨立思考的能力,況且先前從妹妹和巫秀月那裏聽聞了種種怪事異聞,就算是麻瓜也要變麻雀了。

  他很快就意會到,自己要不是身在夢境,至少也是只有意識管用的世界。


   也就是說……眼前的一切都可能是假象。


   覺悟到這一點之後,果然幽暗的長廊便開始逐漸消失,取而代之的,是一整片的白茫茫大霧與黑色泥土地。


   「能靠自己的意志這麼快就走出來,不虧是『祂』此世的兄長。」


  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許晨光的背後傳來,他循聲回頭看去,面露驚訝:「是你!」


   手持長燈的鳳隱含著笑容就站在他身後不到三尺的地方,彷彿早就在那裏許久了,此時正帶著黑狗一起向他走來。

  「這裡是冥道。」


   雖然早就知道鳳隱身分不一般,但真的在這麼玄異的場合遇上對方,許晨光還是難免有種不可思議的非現實感。

  「這裡就是那個什麼冥道?」好奇的張望四周,但除了白霧與黑土之外根本沒有什麼能看的,許晨光很快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人身上:「你的眼睛?」


   「在這裡是看得見的。」鳳隱指著自己的眼,並不避諱的解釋:「我天生陰眼,只能看到不屬於陽世的事物。」


   聽到最後那句話,許晨光一陣心驚肉跳:「莫非我這是?」

  不屬於陽世的事物,那自己被看見……不會是掛了吧?


   「放心,你只是意外被拉到冥道來,身體仍在陽世。」鳳隱徐緩自若的說:「拉你進來的東西,對你有強烈的執念,你有什麼可能的猜測嗎?」


   「完全沒概念。」許晨光苦笑。


   「那就難辦了。」話雖這麼說,鳳隱的臉上卻沒有透露出任何為難的表情,依舊淡淡的微笑著:「不解決這段因果,恐怕送你回去也無濟於事。」


   許晨光聽出了一點潛台詞,於是乾脆的一攤手:「你應該比較熟悉遊戲規則,怎麼說我怎麼做吧!」


   「什麼也不做。」鳳隱交叉雙臂,環抱著長燈,說:「就等對方找上門來。」


   「就這……」許晨光話還沒說完,眼前的白霧黑地又開始漸漸幻化為先前所見到的漫漫長廊,但自己分明沒去「想」,怎麼會變回來了呢?

  他直覺的望向鳳隱尋求解釋。


   然而鳳隱並沒有說明,只是滿臉好奇的沿著長廊觀察打量:「這是哪裡?」


   不知道是懷念還是惆悵的嘆了口氣,許晨光說:「應該是小學的教室走廊,不過和我印象中的有點不太一樣。」


   「這就是學校走廊啊?我以為色彩更會繽紛一些。」似乎感到相當新鮮,鳳隱興致盎然的在每處牆柱角落東摸摸、西瞧瞧。


   對了,鳳隱應該沒見過陽世裡的景色。許晨光想著,同時開口:「後來重新修建的校園就活潑許多,這是我那個年代的樣子。」


   「我想我們應該是同一年代。」鳳隱語出驚人的隨口一說,接著攤開手掌,輕輕吹了口氣,憑空化出一封信籤,垂手交給了身旁的黑狗。

  黑狗小心翼翼的上前銜叼住信籤,扭頭轉身,躍進鳳隱的影子裡消失無蹤。


   許晨光一時間有點傻眼。

  不僅僅那施展魔法一般的舉止,還有那狀似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外貌,這名神秘少年身上果然處處都是謎團。


   送出信籤後,鳳隱抬頭說:「照你的直覺繼續走,我跟著。」


   回過神來,點點頭,許晨光隨意的抬腳繼續往前行進,反正鳳隱說按照直覺,那就別想太多了。

  「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?」在這麼安靜的地方,想找點話題來聊也是理所當然,況且他肚子裡確實有個很大的疑問。


   「年紀嗎?」鳳隱倒也沒有隱瞞,很坦率的說:「我在冥道裡的時間並不算入陽壽,所以自然看起來比較實際歲數要年少些。」


   「所以你真的是人類。」許晨光半開玩笑的回應,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,到了他們這歲數就會明白,世間有些事情並不需要知道得太過清楚,保留一點餘地對彼此都好。

  「我的身體在那邊不會有什麼問題吧?」這才是更需要關注的事。


   「不用擔心,我在這裡就是為了讓你不出事的。」鳳隱笑道。


   張了張口,許晨光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,少年無私付出的善意讓他十分感激,但若真要說句謝好像又太失禮了,最後只有幾乎咕噥在嘴裡的三個字:「……那就好。」


   本來以為沒有盡頭的長廊在此時到達了底端,看著幽暗中出現的樓梯口,許晨光短短佇立了一秒,然後就舉步踏上了往上的階梯。

  胸中浮現一股悸動,內心似乎隱約查覺到鳳隱所謂的「因果」是什麼了,他暗自祈禱著,希望不要是自己所認為的那件事,因為如果真是那樣子的話……那就實在太悲傷了。


   鳳隱悠然跟隨在後,彷彿沒有發覺許晨光突如其來的心慌意亂,若無其事的問:「這是往哪裡?」


   許晨光吞嚥了一下口水,才說:「大禮堂……我猜。」

  

  緩緩走上階梯後,夾雜著擴音器雜音的清朗合唱歌聲傳來,在這樣寂靜的空間中迴盪著,更加顯得詭異萬分。


   「青青校樹 萋萋庭草 欣霑化雨如膏

   筆硯相親 晨昏歡笑 奈何離別今朝……」


   側耳傾聽幾句,鳳隱馬上辨認出了這首當年耳熟能詳的歌曲:「『青青校樹』,是畢業典禮?」


   許晨光停下腳步,踩在最後一階樓梯上,看著布置了花圈拱門、彩球彩帶,放著歌曲樂音,卻空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的禮堂,皺起眉頭喃喃自語:「難道真的是她?」


   「想起什麼了?」


   「不太確定。」許晨光猶豫片刻,維持著一腳上一腳下的動作,轉頭對鳳隱說:「你知道最近那個小學校園改建時,在升旗臺下發現屍骨的新聞嗎?」


   鳳隱搖了搖頭,反問:「你覺得有關?」


   「那天聽到這則新聞後我就一直不太舒服,總覺得跟自己有關,後來看電視新聞畫面發現的確是我們母校。」說到這裡,他沉默了一會兒,在腦海中組織一下語言,才繼續說到:「在這之前,因為巫阿秀提醒,我想起來在小學畢業時發生過一件事……」


   「青青校樹 灼灼庭花 記取囊螢窗下

   琢磨幾載 羨君玉就 而今光彩煥發……」


   「曾經有個女孩子向我告白,然後說她在升旗臺等我……」


   「聽唱驪歌 難捨舊雨 何年重遇天涯……」


   「但我沒有去。」


   歌聲嘎然而止。
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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